隐藏的女人 | 卡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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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约有3000万卡车司机，2500万卡嫂，她们远离孩子和家乡，把自己的青春和生活交给狭窄的驾驶室，一路奔波，无法停下。

卡嫂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和丈夫一起住在不足6平米的驾驶室，前一半是驾驶位，后一半是不到一米宽、伸不直腿的简易床。她们把生活的一切东西都装进车里，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洗衣粉、油盐酱醋，甚至还有一个装满土的小花圃——试图在时速至少90码的路上，堆出一个家。

晚上10点，广州东边，京港澳高速火村东服务区。保安说，每天来的卡车没个准数，但夫妻车很多，“车一停，卡嫂就下来上厕所、洗衣服。”

“最不方便的是很多服务区没有淋浴间，但大热天，不在服务区更没法洗澡。”见到林嫂时，她穿着拖鞋，一身松垮的衣裤，头发因为湿热黏在额上，手上提着一只白色小圆桶，里面装着洗浴用品，正要去厕所“冲凉”。

没有淋浴间，所以卡嫂们大多在车里备这么个小桶，接上热水兑点凉水，在卫生间里随便冲一下。夏天还能这么洗洗，冬天就难熬了。今年2月，因为赶路，林嫂在路上有10天没能洗澡。

晚上11点，林师傅在卡车上看手机，林嫂倚靠在他身旁，狭小的车厢就是他们的家。

“最受不了满身汗，我比较爱干净！”

林嫂是2017年年底上的车，与其他跟了五六年的卡嫂比，她的车龄不算长。前一天她和丈夫林师傅从江西出发，拉了一车棉花，用雨布绑得严严实实，已经在路上两天了。在服务区休息一夜，隔天早上就去厂里卸货。

“前几年我觉得大货车跟女人没什么关系，都是男人干的活儿。”

“我之前在公司里面做事，每天对着电脑就行。但请个副驾一个月就要一万元，还要吃喝拉撒。现在这个行业不好做，请不起司机，就逼着自己上这个车。自家的车，丢不出手。”

“没货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车上还能住一下，但请的司机不会答应在车上睡。有时候持续一周没货，一家人可以在车上待几晚。”

车头的主驾和副驾后面，有一个卧铺大小的空间，可容一人躺着。床铺上面还有一个铺位，不用的时候翻上去，用的时候翻下来，就像火车卧铺上下层。

但8月的广州毕竟还是太热，车子发动时还有冷气，若熄了火，里面就是个大蒸笼。

除了请不起副驾，跟车的另一个原因，是担心丈夫。跑车是高危行业，有时候出事就在一念、一秒之间。

卡嫂在旁边还能陪丈夫讲讲话，帮忙看看车。“我家那位年纪一天天变大，那么胖，我担心他出什么问题。”

还没跟车的时候，林师傅一出门，林嫂就开始担心，每到晚上7点，觉得差不多了，就会给林师傅打个电话，问他安不安全、吃饭没、洗澡没。

有一次，离家还有100公里，林师傅在高速路上突感身体不适，人很虚，打电话找人帮忙把车开回去。“我当时血压都170多，非常害怕。”

“所以开货车的苦，说都说不出来，这种担惊受怕，这种行业的不景气。”孩子已经上了大学，林嫂终于没什么牵挂。“有的卡嫂还很年轻，小孩在家里，最多一个礼拜回去一次，对她们来说是最大的无奈。”

除了不开车，大部分卡嫂做的事其实和副驾一样，甚至更多。装货的时候要看着，装完货还要爬上去盖雨布，2层到5层不等，盖完雨布还要绑绳。林嫂说自己第一次爬上去时腿都软了。

上路以后，卡嫂要帮着看路、看车，给丈夫做伴、聊天保障安全。晚上到了服务区，司机休息，但卡嫂不能睡，因为要时时刻刻防着“油耗子”。如果刚加了几千元的油，更得提心吊胆，被偷过是正常，没被偷过是运气。

等到达目的地，卡嫂要负责点货，点完货，再把大雨布叠起来；有的卡嫂干脆把找货的活儿也揽下来，联系各路人马寻找货源；有时候货主拖延运费，卡嫂也得出面催讨；车子刮到蹭到，还要参与理清责任、完成赔付。

除了帮着丈夫干活儿，卡嫂在车上还得负担家务。林嫂刚洗好的衣服就挂在卡车外的绑绳上晾着。卡嫂还会在车上做饭，用电磁炉或电饭锅，煮点挂面、汤、青菜，一路上就这么吃，可以省不少钱。服务区的自助餐一顿35元，两个人就要70元。

对很多卡嫂来说，虽然坐车不开车，但这趟车坐下来，也是从早到晚，而且吃不好睡不好。林嫂今年45岁，显老，“但凡跟了好几年的卡嫂，成天在太阳下面烤，皮肤特别黑，跟酱油一样，头发都很枯燥。”

林嫂的故事，其实就是卡嫂们的故事。

和林嫂谈完，她和林师傅熄灯睡了，而服务区的花坛旁，就位卡嫂正蹲在地上洗衣服。服务区来来往往的卡车中，总能见到副驾上坐着的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