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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9 21:40 | 只看该作者
      038(本长篇纪实文学正于起点中文网同步首发)

      入乡随俗,住进宿舍的小力很快就通过室友搞清了这家工厂的情况。这是一家台资企业,生产音响等电器。要说娇子在这家厂里,还真的有点势力,别人不敢收留外人在厂内住宿,她给人打过招呼之后,小力的临时住处就有了。小力还听说,娇子的堂姐美玲是厂里台湾老板的情妇,她在这个厂里算得上半个老板娘,很多同事都敬畏着她呢。遐想之下,这不禁让小力为之愕然。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妇政治?   
      转来转去,小力居然也碰到这种传说中的桥段!他感到十分惊讶——这似乎与自己数年来接受的传统价值观格格不入。美玲傍着台湾人,娇子依靠美玲,小力依靠娇子,那——自己算什么?     
      昨晚的一夜惊魂,让他心有余悸,不管怎么说,娇子为他解决了住处。外面很多人只能租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除了每日要花费不说,还有被抓捕的风险。尽管娇子说已跟厨房打好了招呼,他可以去饭厅吃饭,他还是决定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娇子又对小力说:“很快就要过年了,你找工作只能等到年后再说。”小力答应了下来。  
      小力的室友阿友是厂里的小车司机,与小力是同省的老乡。阿友很是热情,主动跟小力聊天。都是开过车的人,大家一聊就有共同话题;再谈到对一些时政要闻的观点,两人更是所见略同。接连的一个星期,小力都待在这家厂里,阿友在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小力在厂里闲逛。这是家规模上百人的工厂,有生产部门和包装仓库,还有一栋办公楼。车库里停着一辆老款Benz S600,还有一辆凌志越野车。小力心想:这台湾人真是有钱啊!那两辆车对内地普通人来说,可是遥不可及。这个时代,拥有一辆轿车,也毫无疑问是身份的象征!自己虽然爱玩车,此时也只能将奢望深深地藏于心底。
      这天,阿友没有任务,他便带小力来到车库。阿友进入大奔,启动车子,并拿出工具来给车做些保养。
      “阿友,这辆奔驰得多少钱啊?”
      “这个呀,一百多万吧,反正咱们买不起。”
      小力心想,这种上百万的车子,不也就是四条腿跑路吗,我爸那辆解放可比它结实多了。
      “小力,你有没有开过这种车?”
      “没有,仪表盘都认不全呢!”
      “呵呵,你谦虚!”阿友笑笑道,“如今台湾人有钱,在大陆投资办厂,享受着高人一等的生活啊!”
      “有钱人也应该有有钱人的烦恼,你每天替老板驾驶这辆豪车,日子也挺滋润的!”
      “也不能这样说,只是打工,你知道在这厂里开车才多少钱一月吗——这工作看上去光鲜,一个月也就千来元,还经常被扣款。只能说我在厂里上班轻松,衣食无忧。你不知道,我一个兄弟现在还在外面出租房里等着我的资助呢。刚刚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昨晚被拉进治安队了,正等着我拿钱去救命哩!”
      “呃,怎么回事,犯了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暂住证啊,走在大街上,就能被治安队抓进收容所里,让你的老板或朋友拿钱去赎,没有就送去木头镇修一条永远修不完的铁路。”
      “赞助证?”小力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不是赞助证,是暂住证。”阿友用手比划着。
      “这暂住证是什么人发明的?”
      “什么人发明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打工者来了就得办。”
      “那就去办一个呗!”
      “说得轻巧!办个证得要三百元,那相当于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呢!现在很多人饭都吃不到一口,谁会舍得花这个价钱去办证。”
      小力心想,幸好自己住在这工厂里面,舒适又安全,不然又得面对多少未知的风险。不过小力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他提出跟阿友一起去收容所赎回他被羁押的朋友阿胜。
      下午,俩人来到收容所一看:哇,这哪是什么收容所啊,分明就是一间没完工的毛坯房,里面挤了一群男男女女,异味扑鼻。阿胜昨晚在里面呆了一整夜,人看上去十分憔悴。阿友把自己的厂证个治安队员看了看,替阿胜交了三百元。那带头的治安队长,收了成堆的票子,也不开收条,便吩咐让阿友带着阿胜离开。出来时,三人被里面的一个女孩叫住,女孩给他们一张纸条,上面记着她男友的名字和打工的厂址,请他们去一趟那家工厂,找他男友拿钱过来赎人。
      当一个年轻女孩,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可以信任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信任她的同类——这种信任,仅仅是凭他们有着某种相同的经历——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办完女孩的嘱托,在回去的路上,阿胜说:“你们再不来,我今晚可要被送到木头镇去修铁路了!”
      “修铁路可就惨喽,每天给你挣五毛钱的工钱,凑够了回去的路费,才给你遣送回老家。”
      小力叹道:“每天工钱五毛,那得干多久才够路费回家呀……”
      阿胜说,他是在前天晚间睡觉时被治安队抓去的,“那里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被抓的人全被关在一起,稍有不从就会挨打。”阿胜在里面待了一通宵,给蚊子打了一夜工。毛坯房的隔间还关了好多女的,都要找人花钱赎回,不管你是大学生研究生,男生女生。小力听得心里直冒汗,自己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凡胎俗体一个,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怕了!自己好歹算是读过书的人,哪怕是破财消灾,也不能遭此侮辱,得赶紧找人去办这个证。
      阿友细微地安慰着阿胜,带他去洗漱,换衣服,叫他不要放在心上。作为同类,他们肝胆相照,相濡以沫。看着阿胜的可怜遭遇,看着这两位新结识的朋友,小力心生感动,他决定请阿友和阿胜吃顿饭。两人也很乐意交小力这样一个朋友,便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进入夜色的工业区,年轻人一波接一波。街边的大小摊档,生意红火。露天溜冰场,激烈而刺耳的音乐,让小力想起了与大学同学的那场旱冰派对。三人找了一家开放式餐厅坐下来,小力点上几道荤菜,再点了六瓶啤酒:“先来点啤酒压压惊!”
      阿胜讲述着他被抓时的情形:
      治安队半夜破门而入,“起来——蹲下,手抱头……”
      小力很是鸣不平。
      阿友在一旁连忙劝道:“算了,算了,总算没吃大亏!来,干杯!”
      酒杯之中,小力又了解到阿友和阿胜的一些情况。原来阿友和阿胜在家乡都是开货车的,他俩的年龄都在二十一二岁,在社会上干了好几年。阿友和阿胜半年前一起出来找工作,阿友找到一份小车司机的差事,阿胜则没有那么幸运,半年来一直在飘。小力此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堂哥,他在深圳那边是找到工作了呢,还是像阿胜一样漂浮不定?
      这天晚上,小力他们喝得有些晕了。阿胜十分投入,且有几分激动,不停地诉说自己的境遇不佳,他和阿友原本在家乡一起开货车,前两年生意尚可以,随着普通货车行业门槛越来越低,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他们的生意最终无以为继,只好将车转让后,出来谋生。阿胜的父母因为买车还欠下了人家的账,到现在都没还清,说道心痛处,阿胜不禁哽咽了起来。
      两人连忙安慰阿胜。小力说:“兄弟,这只是因为运气,不必灰心的!”阿友说:“我在这边呆了近半年,我看见来来往往的货柜车特别多,这种车大多是香港人开的,内地还少,一般人开不了,更买不起,阿胜你不妨去培训一下开半挂车,再托个熟人去应聘开半挂车。学车的钱我来想办法……”
      小力说就是,他刚来东莞才几天,也看到一路上的货柜车,风尘仆仆。
      这天晚上,三人边喝酒边聊,玩得有点晚。吃喝完,待小力和阿友晕晕乎乎地往驻地走时,突然遇到四五个手持棍棒的人,随后他俩各自遭到了几声闷棍......
      ……
      待小力早上清醒过来时,直感觉背上隐隐作痛。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对了,昨晚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力定了定神,仔细的回忆——是啊,昨晚酒后跟阿胜告别,小力和阿友在回来的路上——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差不多十一点钟,他们在昏暗的工业区路上,迷迷糊糊地被四五个人围住,他们手持木棍,朝两人身上各自猛抽了两棍,他们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是工友把他俩抬回宿舍的。小力一摸身上,昨天身上剩下的千多元全都被那帮人收走了。这时,阿友也从床上清醒了,他一清点,身上的呼机和零花钱全都被他们抢走了。
      阿友的手机丢了,厂里有事,派人过来叫他,他来不及上点活络油,只能忍着疼痛赶去出车。阿友上班去后,小力独自留在宿舍里。他回想着这几天的情景,传说中的广东治安乱象,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他有必要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选择了。一个人怀揣着闯天下的梦,来到这莞城,现在却面临着如此复杂的局面。或许以后他将会用仅学的半桶水英语来开路,可是他连个毕业文凭都没有,又能闯什么?毋庸讳言,之前自己仅有的些许优越感,至此已丧失殆尽。未来的路在何方?小力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同学。他们会怎么说?又会怎么看待自己?陈慧……凌雪……吴小丫……
      好在小力不是儿女情长,哭哭啼啼之人。这点挫折,对一个男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很快摸清了周边的方位,地形。原来这片珠三角腹地跟自己的家乡一样,三十二个镇区,地势平坦略有小山脉;周边河流众多,又细又密,不同的是这里的江水居然可以倒流。与水土相关的岭南族裔活动,世代繁衍,天长日久,衍生出一些内地人读不出的热词:涌(chong),邑(yi),氹(dang)。莞邑,就是东莞人给予自己这座城市的昵称。
      就在数十年前,这个地方穷得与内地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有一段天昏地暗的逃港史①。斗转星移,南海边唱起了春天的故事,莞邑大地也随着深特的迅速崛起而崛起。伴随着制造业的空前发展,四面八方的淘金者迅速地赶来,外地人口已数倍地超越了本地人口。本外地人的交融与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四处可见的建筑工地,厂房,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大多是外来工。来的人多了,魑魅魍魉就有了,偷窃,抢夺,杀人的治安问题随之频出。
      有深圳过来的打工仔说,深圳那边抓人都抓疯了,他亲眼看见人被一车车拉进樟木头收容所,收容所装都装不下了……难怪有人说九十年代是个疯狂的打工年代——心怀叵测的人疯狂地犯罪,街上的治安队疯狂地抓人。本地居民一度视外来工为洪水猛兽,有的村落甚至将村口用铁栅栏拦起来,专人把守,限制外人进入。

      据说,八十年代广东人民对内地来的打工者是开放和包容的。有新闻报道当时有一批江西井冈山来的打工妹,被两地劳务部门用大客车接到深圳某工业区。地方官员听说是革命老区来的小姑娘,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就像接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在当地最好的酒店包了十二桌,首先请领队和姑娘们开了洋荤;又安排当地所有的宾馆和招待所,全部对她们敞开大门,她们愿意住哪就住哪。并告知宾馆和招待所,井冈山来的一分钱也不能收。谁知晚上有人悄悄地报告说:“那些女娃悄悄地躲在房间里哭鼻子!”领导听了:“哭鼻子?谁欺负了她们!?”“谁敢呀,在山沟里呆习惯了,想家呗!”②
      ……

      小力是九十年代的最后一秒(刻)赶过来的,承上启下,他正赶上一个爷爷不爱,姥姥不疼的时代,当然没有福分享受这种待遇了。那是早期,客以稀为贵!更是发达地区**对革命老区的花季姑娘们的关怀。而今这个时代,广深腹地人满为患,适者生存,即使是花季的少女,也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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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陈秉安《大逃港》。
② 陈秉安《来自女儿国的报告》。


本帖最后由 Avon 于 2017-10-20 10:4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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