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豫G杨书铭 于 2017-2-14 18:32 编辑
《杨书铭的卡车人生》 第十四章
深山谷中下大雪 车辆抛锚遇饿狼
呼啸的北风整整刮了一个晚上,很是纳闷,为什么冬天的北风刮到窗户上会有哨子般的响声,夏天的风再大也没有这个声音。 进入冬季车上的货源多起来了,因为快过年了社会上的散货很多,所以尽量不拉煤炭了,说心里话,拉煤的活太脏,一趟货下来,整个人就跟煤窑工人一样,只看到牙齿是白色的,其余都是黑黑的煤灰子,煤窑工人出了井还有地方洗澡,但是我们只能随便找点水随便擦两把,有时候找不到水只有让这些煤灰子戴在脸上了。
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八九度,室内的洗脸盆昨天已经冻上了,只有躲在被窝里才有一丝暖意。
很久没有这样懒在被窝里了,宿舍里几个老乡都没有回来,陪伴我的只有那个录音机,几本磁带破旧的已经快转不动了,但是悠扬的音乐依旧让我陶醉。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我暂时的惬意。
“小杨,小杨,快中午了,准备装货去吧。”
是老板的声音,急忙起床打开了房门。
“陈师傅快过来了,你们一会儿在门口吃点饭,然后去原阳大米市场装一车大米,送到山西高平的。”
“好,好,”我边穿衣服边应承着。
到了大米市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呼啸的北风小了许多,但是天空满是铅团般的乌云,让人感觉很压抑,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和天气相反的是大米市场里面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看到车子停到了门口,正在分装袋子的工人们蜂拥着跑了出来,打开后车门、架起桥板,抢着装了起来。 夜幕徐徐降临了,四周灰蒙蒙的。车子已经装好了,主车五吨大米,拖车四吨大米,因为要上山,车子只能装这么多了,当时99千瓦的发动机,拉多了上不了大坡。
我负责打绳结,几个工人负责紧绳子,陈师傅和另外几个工人在拉雨布。
打绳结是一个技术活,当年一名合格的卡车司机必须会打绳结,这个绳结必须是活的,卸货的时候可以轻松打开,其实这个绳结就是起一个定滑轮的作用,装抛货(又叫泡货,就是重量轻又占地方的货)的时候必须打这种绳结,即使现在不是集装箱的货车也要经常用到绳子还要打绳结。
一切安顿好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在市场里的小饭店随便吃了一点,因为想赶在下雪前把货送到,所以不敢耽误,陈师傅跑到旁边商店买了一些方便面和火腿肠,也就是这些干粮在最后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当时那个年代高速公路很少,河南省就只有开封到洛阳有一段高速公路,当时叫“开洛高速”,就是现在的连霍高速开封到洛阳段,去山西高平的路首选应该是河南省的省道S104,走博爱县到山王庄进山西走晋城,但是焦作市第五运输公司和晋城的煤管站有过节,公司早就有公告,谁的车在晋城煤管站被扣了,公司概不负责。
剩下的选择只有走获嘉--修武--云台山这一条路了。
国道107是祖国的南北公路运输大动脉,这条道路上天天都有川流不息的货运车辆,也就是这些货车的夜以继日的运输,加快了祖国发展的脚步。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夜里,我们也加入了这个车流如织的107国道。
陈师傅开着车,顺手打开了暖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分钟后,狭小的驾驶室已经是温暖如春了,冬天开车不开暖风太冷,但是打开暖风又容易犯困,陈师傅开车技术老练又稳重,所以陈师傅开车我都可以安心睡觉,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坐着靠在窗边睡觉是常有的事,任车辆随意颠簸也很难把我颠醒,所以常常一觉醒来头上满满的都是碰的疙瘩,也许现在说说大家都不相信,但是当时这是很平常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随着刹车声,车子稳稳的停了下来。
“小杨,你开一会吧!我实在太困了。”
“好、好,你睡一会儿吧!”
我睡眼朦胧的摸到脚下的小撬棍,顺手打开了车门,呼啸的北风一下子钻了进来,我激灵打了个冷战,好冷啊。跳下车来,我把全车的轮胎敲了一遍,检查雨布也盖的好好的,我开着车继续行驶。
前面就是云台山,云台山里有一段盘山公路,还有十九个山洞,过了十九号洞就是山西省的地界,云台山因为是风景区,所以这一段路都是很好走的柏油马路,进到山西以后就是令人难受的搓板路了。
陈师傅已经倒头大睡了,我熟练的三档倒二档的在缓慢上山,明亮的车灯下,山路弯曲而神秘,晚上经过这里的车很少,开着车走在这里就好像在时光隧道里穿梭一样。
忽然车灯的光柱里亮光闪闪,下雪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短短的几分钟道路两旁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好有诗意,再美的雪景此时我也不感兴趣了,此时此刻我只担心我们的车因为下雪会不会出状况,会不会上不了前面的大坡。
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车子的前轮已经开始出现侧滑了,我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行着,已经进入山西境内了,真不行就找个宽敞的地段把车停下来,我正思考着,突然轮胎低压报警器响了起来,这个报警器是我们自己加装上去的,是为了防止拖车轮胎气压过低而压坏轮胎才装上的,但是有时候走高低不平的路段也会偶尔报警,以前也出现过误报的情况,由于正在下坡,我缓慢的把车停了下来,拿着小撬棍下去检查情况。
就在我下车的时候,一辆枣红色的面包车呼啸着从对面驶了过去,当我走到拖车部位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拖车的左前轮没有了,刹车鼓也没有了,只有刹车盘挨着地面。 没有丝毫的迟疑我迅速向车后边跑去,准备找回丢失的轮胎,这时看见刚才从我身旁开过去的那辆面包车停在离我百十米远的地方,借着车灯反射的微弱灯光,我看见两个人抬着一个东西正从面包车的后门向车里面装,我的天哪,那不是我们的轮胎吗? 我加快了速度向他们跑去,这时两人也发现了我,迅速跑向车门,上车就跑,车后门都没有关,这不是在抢劫吗?如果我追上他们肯定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他们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了,束手无策的我沮丧的走了回来,任凭刺骨的寒风吹打着我的脸也全然不觉得冷了,他们抢走的不单单是一条轮胎,上面还有刹车锅、法兰头、一个半轴承呀!
回到车子旁边我用手电照着丢失轮胎的车轴,仔细观察发现丢失轮胎的原因是拖挂车车轴的轴头螺丝损毁造成的,和轮胎一起丢失的还有刹车锅、法兰头、一个半轴承(轴承的外缘在法兰头上面),虽然我们带有备胎,但是没有这些配件也是无法安装的。
我回到车里喊醒了熟睡的陈师傅,把事情的原委和他说了一遍,陈师傅比我多三年的行车经验,办事也很稳重,这个时候我只有期望他想出个好办法。 陈师傅考虑了一会儿说:“现在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就是咱们一个人坐过路车去前面买配件,第二个办法就是直接步行去买配件。” 但是在这深山谷里到最近的村庄有多远我们也不清楚,更别说去买配件的地方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雪,只有等到天亮再说了。但是车上的货呢? 当时我气的直掉眼泪,这两个抢轮胎的人当时就应该掉到山沟里...... “万一咱们睡着了有人偷货了怎么办,”我提议这么说。 陈师傅说:“一个人去买配件,一个人看货” 等了一会儿没有再遇到车,陈师傅冒着大雪步行去买配件了。 有了轮胎被抢走的经历,为了保证货物不丢失,我决定去车下面看货。平时驾驶室里面有一条破旧的棉被和一件军用棉大衣,陈师傅走的时候穿走了棉大衣,我拿了棉被。车子行驶中有暖风,驾驶室里面温度还可以,但是现在车子停了也不敢再发动车子取暖了,因为担心燃油不够下山。
到了车子下面我才感觉到刺骨的寒风,驾驶室里面虽然不暖和但是可以避风,车外呼啸的寒风让人难以站立,我裹着被子在挂车的下面呆了几分钟,实在是太冷了,这样时间长了会被冻僵的,我又从挂车下面钻了出来,看车子的旁边有一个排水沟,正好可以蹲下人还可以避风,我便裹着被子跳进排水沟,视线还不错正好可以看到车子,我用被子裹严实了全身只露出自己的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丝困意袭来,雪越下越大,已经没有车子再经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睡梦中我梦到了自己回家了,梦到了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我正准备好好的吃上一顿呢,被一阵急促的叫声喊醒, “小杨,小杨”, 是陈师傅在喊我,我睁开双眼看了看,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被四周的大雪掩埋了,由于我是躲在沟里的,不知什么时候寒风已经把大雪填满了河沟,我只有头部露在外面,陈师傅以为我被冻僵了,吓坏了,看着我醒了,他潸然泪下, “ 一车货都丢完咱们也不能这么玩命,赶快回车里。” 我从雪坑里爬了出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和快被冻僵的手,掸去身上的积雪,然后拿着被子返回车里,还好我还活着,真后悔昨天自己的做法。
陈师傅因为雪太大并没有找到卖配件的,在大山里转了半夜又转回来了。大雪封山已经没有车子再上山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自救了,当时没有手机这些通讯工具,也根本没有办法和公司联系,最后我们两个商量决定陈师傅一个人先弄些食物过来,我留下来继续看车。
天气还是阴沉沉的,零零星星还在飘着一些细小的雪花。陈师傅踩着脚脖子深的积雪一步三晃的走了,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道路转弯处。 在这太行山的深处,到处白雪皑皑看不到一个有生命的生物,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从来没有置身于这么寂静的环境,我感到了一丝恐惧,一丝死亡的恐惧,由于寒冷和饥饿,我的体能也严重透支,如果不想办法我想我会撑不了多久的。
陈师傅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包方便面和两根火腿肠,给我留下两包方便面两根火腿肠,这也不知道要维持多久,所以现在我并不敢把方便面和火腿肠吃掉,现在要想办法弄点热水补充一下热量和自己身体的水分。 找了找车里面并没有任何容器,没有找到可以融化积雪的东西,最后我打开发动机罩把空气滤清器上面的罩子拆下来了,由于罩子中间有一个螺丝眼,可以倾斜着放一些积雪,然后在路边扒开积雪寻干草和灌木丛,这些都找好了就差火源了,由于我们两个都不抽烟,所以车上并没有打火机,当时的车子也没有点烟器,最后我想了一个办法,从右侧的线路板上接出来一根火线,在一边又接一个搭铁线,然后撕掉一块破毛巾,在油箱里面沾了一些汽油,利用电线打铁产生的火花点燃了沾油的毛巾,迅速燃着了我在路边支好的滤清器罩子,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喝到热水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因为不习惯戴手表,这时也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有耐心的等待,一块方便面一根火腿肠就是今天的口粮,因为不知道明天如何,另外一块方便面和火腿肠是不能动的。
昏昏沉沉中我睡着了又醒了,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移动的很快向我这边过来了, “是陈师傅” 我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但是随着黑点的靠近我紧张起来,远处过来的是一条狗,这深山谷里哪来的狗呀?想到这里我的头发梢都竖起来了,肯定是一条狼,我赶紧掀起副司机座位,把座位下面的大撬杠拿了出来,早听说这山里有狼可是一直没有见过,今天可是第一次见到了。 当那匹狼在车前停下脚步的一刹那,我试着与它对视,在目光相遇的一瞬间,我的心里骤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惊骇,这种目光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目光,脏兮兮的眼圈周围满是皱纹,那双眼睛就像两个幽兰的深渊,感觉深渊之中随时会飞出锋利的钢刀,让人不由自主浑身战栗。
那匹狼在车前迟疑了一下,扭头顺着山路径直向车后边的方向跑了。谢天谢地这条狼并没有打我的主意。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又一个黑夜到来了,昏昏沉沉中我又睡着了,忽然车外传来咯吱、咯吱人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我急忙起身向外望去,这次真的是陈师傅回来了,急忙打开车门,这时的陈师傅眉毛和头发上都是冻的白花花的霜。
陈师傅上车后急忙打开一个编织袋子,里面有十几个馒头和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他说这是在老乡家里讨到的,看到这些现在的乞丐都不吃的干馒头我却如获至宝,陈师傅拿起那个破旧的军用水壶说,这是个好东西,咱们可以烧开水的,并且拿出了两个打火机。 我们一阵忙活后,在路边燃起了篝火,就着开水吃起了干馒头,并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陈师傅根据山西老乡提供的信息,往前面买汽车配件要到山西的陵川县城,路途太远,如果向车的后面的方向走有一个镇子也有汽车配件,相对来说路途近一些,最好的方法是到最近的镇上买配件合适,我们商量决定第二天我去买配件。吃过东西以后我向他提起见到狼的事情,他说他也看到狼的足迹了,陈师傅说没关系,现在的狼很少,即使遇到一只,它轻易也不敢攻击咱们成年男性,它们只敢欺负妇女小孩。 又是一个寒冷难熬的冬夜,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出发了,穿上那件军大衣,揣了两个馒头,拿上了车里的大撬杠上路了。带大撬杠的原因是:第一是防狼,第二买了配件可以用大撬杠挑着回来。 积雪的山路很难走,积雪厚一点的地方还好一点,积雪薄的地方下面是结的冰很滑,一路上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终于在下午到了那个镇上,小镇虽然不大,但是确实有卖汽车配件的。 在镇上我先找了一家小饭店,饱饱的吃了一大碗山西的刀削面,身上热乎了许多,人也有精神了,抓紧时间到买配件的那里买配件。 一个法兰头、两个轴承、一盒黄油、一个拖车轴头螺丝帽还有几个轴头上的销子(刹车锅太重我带不走就先不买了,没有刹车锅也可以装上去正常行驶,先凑合可以走,下山了再修)。配件买好后我又到商店买了些干粮和山西的石子饼,两小瓶二锅头酒(用毛巾裹了又裹怕路上摔烂了),一个十斤的白色塑料壶,让店老板给我灌了一壶水,这个地方是个缺水的地方,平时想凭空讨一壶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买好东西要出发的时候我看见商店的柜台里面挂的一件让我终身难忘的一件商品,这个东西北方的车友肯定知道,但是南方的车友估计没有见过,那就是河南话说它是“耳朵暖”,样子像耳机可以保护耳朵不被冻伤,1.5元一个,我买了两个,我和陈师傅一人一个(后来修车时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太冷隔段时间就要用手揉揉耳朵,但是修车时双手有油污无法揉耳朵,时间长了就会把耳朵冻伤)。 其实那天我买好东西天已经快黑了,蛮可以在镇上找个旅店住下来,但是担心陈师傅一个人在山里会出问题,我还是决定连夜登山了。
夜里的山路更难走,下午的时候有些朝阳地方一些积雪开始融化 了,晚上就结冰了,走到这些地方就很容易滑倒,我用大撬杠挑着两个袋子,一袋子是配件一袋子是食物和饮用水,卡友们都知道大撬杠是六棱的(也有一些是圆的),把它当作扁担挑东西肩膀是很痛的,我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还是挡不住的痛,痛了累了就休息休息再走,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赶到了我们停车的地方。 有了配件和食物,我们恐惧的心里也消除了,我在车里休息了一上午,中午时分温度开始上来了,路上的积雪也开始逐渐融化。趁着不是太冷我们两个开始修理车子了,车里只带了一个千斤顶,一个人开始压千斤顶一个人找石头,用来缓解千斤顶。终于在天黑前修好了车子,车子修好了温度也开始下降了,路上又结了冰。为了安全我们商量在第二天下午再下山。 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这个晚上我们两个打开一小瓶我在镇上买的二锅头,喝了一点,相互诉说开车的不容易,有喜悦、有泪水,这两个卡车人在哭声和笑声中渡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第三天中午已经偶尔有车子经过了,我们看路况也差不多了,便也开始缓慢下山了,由于挂车的轴头螺丝损毁,想要完全修复必须用电焊重新铺焊然后再到车床上套丝,所以我们的修理并没有完全修理好车子,每走出一段路就要下车查看一下,终于在那天的深夜到达了高平市的卸货地方,第二天卸掉大米后,在高平找了一家修理厂把车子修好了。 本来是两天的派车单,我们在第六天平安回到了公司。 现在每每想起这一段经历,心头还会有一丝酸痛。那次经历后的第二年我离开了焦作,来到新乡开车,但是每隔几个月我都会到焦作五运公司去,去找和我共患难的陈师傅,虽然大部分都是找不到他,但是在门岗那里我都会交代一下“啥时间见到陈师傅转告他一下,小杨来找他了”。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有些经历很短时间就忘了,有些经历却终生难忘,人的一生会接触相识很多人,有的人即使你经常遇见,也会像陌生人一样,相见不相识,有些人在你人生的经历中虽然只是匆匆而过,但是对你的影响却是一辈子,陈师傅是一个淳朴的不能再淳朴的四川汉子,他和我相处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是却影响了我一辈子,在陈师傅那里学会的车辆维修技术,让我在今后的卡车生涯中运用自如,陈师傅的处世之道更是影响了我一生。 |